毛泽东诗词 七言诗 送纵宇一郎东行

当宽清凉

                                                      七    言     诗
                                                   送纵宇一郎东行
                                                  （一九一八年春）
                                                        毛 泽 东
                                                   云开衡岳积阴止，
                                                   天马凤凰春树里。
                                                   年少峥嵘屈贾才，
                                                   山川奇气曾钟此。
                                                   君行吾为发浩歌，
                                                   鲲鹏击浪从兹始。
                                                   洞庭湘水涨连天，
                                                   艟艨巨舰直东指。
                                                   无端散出一天愁，
                                                   幸被东风吹万里。
                                                   丈夫何事足萦怀，
                                                   要将宇宙看稊米。
                                                   沧海横流安足虑，
                                                   世事纷纭从君理。
                                                   管却自家身与心，
                                                   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
                                                   诸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言前友谊多，
                                                   崇明对马衣带水。
                                                   东灜濯剑有书还，
                                                   我返自崖君去矣。
【注释】
     这首诗最早见于《党史研究资料》1979年第十期，罗章龙《回忆新民学会（由湖南到北京）》
一文，又见于《红旗飘飘》第十九辑。1986年11月人民文学出社《毛泽东诗词选》收入副编。
①这送纵宇一郎东行：“纵字一郎”是罗章龙的化名。据罗章龙《椿园载记》
1915年5月中旬某日，罗赴司马里第一中学访友，于该校会客室门
外墙端、偶见署名“二十八画生征友启事”一则（二十八画是毛洋东三字
笔画数），内容为求志同道合的朋友。返校后，立作一书应之，署名一
郎，罗章龙(1896-1995)，又名璈阶，号文宪，字仲言。湖南浏阳人。1921年
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被开除出党。后历任河南大学、西北联合大学、
湖南大学等校教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革命历
史博物馆顾问。
     罗章龙在《回忆新民学会》中，谈及此诗“本事”：“当时留学最流行的
是到日本，因为那时有种看法，认为日本是辛亥革命的策源地，孙中山先生
组织兴中会、同盟会和武昌起义都受到日本的影响；其次日本是东方和
西方科学文化的桥梁地带，维新早，接受西方科学技术早。当时在日本留
学的有上万人，湖南人就不少。因此新民学会开会决定派人到日本去，并
决定傅昌钰、周晓三、罗章龙等三人去日本(傅昌钰是先一年去的）。我是愿
意去的，但家庭经济条件困难，而又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说。会后我同何叔
衡和润之谈了。润之说：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有困难大家想办法。何先生
说：你有困难是实情，我们几个人一定设法送你去。其他同志也从道义上、
经济上支援我，我自己也筹积了一些钱，会员们帮了一半，就决定动身了。
在作准备时，我说我有个老师周频卿，到过日本。润之说那我们法去见见
他吧！于是我们一块去见周，他是同盟会的第一批会员。他说日本搞革命的
人很多，他去那里深受影响，他是反袁的，是湖南派去炸袁世凯的几个
中的一个，只是由于他们投弹技术不熟练，没有把袁炸死。润之听了这些很
感动。在我临行前，他说，相信前面会有困难，但如果有充分的准备就会好些。
为了送我远行，学会在长沙北门外的平浪宫举行聚餐，大家鼓励我，
消除顾虑，润之还用二十八画生的笔名为我写了一首诗相赠。”
②云开衡岳：衡岳，即南岳衡山。在湖南中部，山势雄伟，有七十二峰，
主峰祝融峰海拔1290米。风景秀丽。古木参天，终年翠绿，奇花异草，四时
飘香，此指其余脉长沙岳麓山。罗章龙《椿园载记》注云：“我东行，连日
阴雨，轮船起碇时，积阴转晴。‘云开衡岳’句，见唐代韩愈《岳庙》”。韩愈
《岳庙》诗，原题为《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是韩愈永贞元年（805年）
九月由湖南郴州往湖北江陵任所，途中游衡山所作。诗中有“我来正逢秋
雨节，阴气晦昧无清风。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须臾静扫众峰
出，仰见突兀撑青空”句，表现了他当时的胸怀襟抱。毛诗点化以起兴全篇，
正切合送别时情景。积阴：累积多日的阴寒之气。
③天马风凰：天马、风凰系岳麓山区的两座山名。据《长沙地名录》，在
岳麓山下的湖南大学和湖南师范大学东面的湘江岸边，有两座并列的小
山。南边的叫天马山，高112.6米。此山位于湘江西岸，与岳麓山脱脉而崛起
一峰，有天马行空之势，故名。北边的叫风凰山高88.7米，因山形似凤凰得
名。另据《韶山记》载：韶山“上麓天马（宁乡境内）”，“东蟊凤凰（醴陵境内）。”
则以“天马”、风凰”为名的山不止一处。这里当概指岳麓山地区、湘江两岸诸
山。古人是将岳麓看作衡岳的一部分的。《南岳记》即有南岳周围八百
里，回雁为首，岳麓为足”的说法。另，天马、风凰又为我国传说中的神马神
鸟。历史上以它们的出现象征圣贤的出世。详味诗意，作者有喻友自喻之
意，有以英雄自许亦以英雄许人之气概。春树：杜甫《岛日忆李白》有”渭北
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之句。后人遂以“春树暮云”
为怀念友人之辞。此处既是写实，又用以点染友谊，勉人同时自勉。
4.屈贾：战国时楚国爱国诗人屈原和西汉杰出政论家贾谊，二人都曾贬
谛长沙。司马迁《史记》将他们合为一传，后人因称屈贾。诗人借以称罗
章龙等有才华的爱国青年。罗章龙在其《定王台晤二十八划生》诗中有句
云：“策喜长沙傅，骚怀楚屈平。风流期共赏，同证此时情”。
⑤山川奇气曾钟此：钟此，汇聚于此。古人认为山川灵秀之气所聚集，
便产生杰出之人才。因而有“钟灵敏秀”，“人杰地灵”的说法。曾国藩题湘
乡东皋书院联云：“涟水湘山俱有灵，其秀气必钟英哲；圣贤豪杰本无种，
在儒生自识指归。”
6.浩歌高歌。《楚辞.九歌)》“临风恍兮浩歌”。
⑦鲲鹏击浪：典出《庄子逍遥游)：“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
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
其翼若垂天之云......《皆》之言曰：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击浪，即击水，亦即水击。
8.洞庭秋水：语出刘长卿《自夏口至鹦鹉洲望岳阳寄元中丞》：“汀州无浪
复无烟，楚客相思益渺然。汉口夕阳斜渡鸟，洞庭秋水远连天。”
⑨艟朦：通作“朦艟”。战船狭而长日朦瞳。《广雅疏证》字本作
蒙冲。蒙，冒也；冲，突也。船之有蒙冲，犹车之有冲车。朱熹《观书有感》：”艟朦巨
舰一毛轻”。毛诗指轮船。
10.要将宇宙看稊米：稊，草名，结实如小米。《庄子·秋水》：“中国之在
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辛弃疾《哨遍·秋水观》：“何言泰山毫末，从
来天地一稊米”。写旷迈胸怀。
11.沧海横流：海水四处奔流。比喻天下大乱，社会动荡不安。《晋书.王
尼传》：“常叹曰：沧海横流，处处不安也'。”
12.世事纷纭从君理：据李锐《毛泽东早年读书生活》注：“各种版本包
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毛泽东诗词选》，都是采用此句（世事纷纭
何足理）。从诗文风格、选字，特别是从达意上看，连续出现“足萦怀”“安
足虑”、“何足理”，亦与诗人功底不合。这次恢复原句，是研究罗章龙生平
的邓伍文同志，同罗老恳谈后，本人郑重予以改正的。此处利用了邓写的
材料。“在该书182页-183页，作者写道:1979年他(罗章龙在《回忆新
民学会》中发表这诗的时候，大约是觉得有负故人的厚望，就把“世事纷纭
从君理”一句，改做“世事纷纭何足理”，把诗人对他的付托改为自负的态
度了。“世事纷纭从君理”，是全诗关键之句，应当恢复诗人的原意。”
13.管却自家身与心：《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
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朱熹说：“夫心者，人之所以主乎身者也”。“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
主”。此句诗似有取于此。
14.胸中日月常新美：罗章龙说，这句里有一典故，毛本人解释过，现在
记不起了。黄庭坚《答友求学书》云：“古人之学问高明，胸中如日月”。又有
(《颐轩诗》云：“泾流不浊渭，种桃无李实，养心去尘缘，光明生虚室”。虚室，
喻心。见《庄子，人间世》：瞻彼阙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以上二句诗言
重视身心的修养，保持思想境界的新美高尚。
15.名世于今五百年：典出《孟子公孙丑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
间必有名世者。...…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名世，著名于世。
16.诸公碌碌皆余子：碌碌，平庸。诸公，指当时的当权者。《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载
毛遂语：“公等碌碌，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后汉书·祢衡传》
：“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杨修)，余子碌碌，莫足数也’。刘
克庄《沁园春梦孚若》：‘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余子，指其
他的人。这两句诗反映了当时一些有抱负的爱国青年的思想境界。李立
三青年时代曾在一张照片上题词：‘天下英雄唯使君与吾耳。虽不必有此事实，
亦不可无此志气；非敢自负，实自勉也”。即类此。
17.平浪宫：在长沙北门外，轮船停泊处。
18.崇明对马衣带水：崇明，岛名。在上海北、长江入海口。对马，日本岛
名。属长崎县。衣带水，即一衣带水。《南史·陈本纪》下载，隋文帝将发兵
伐陈时对大臣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本句意谓中国日
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路途并不遥远。
19.东瀛濯剑：东瀛，本指东海。因日本在东方，且隔海，故亦称日本为东瀛 。
濯剑，洗剑。此指东行游学，有如磨砺剑锋。当时有志之士每以剑自比。
20.我返自崖：典出《庄子·山水》：“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
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崖，岸。
【赏读】
这首诗通过描写送别朋友去日本求学的情境，真挚地表现了
满怀理想的青年革命者之间的惜别之情并决心做出一番事业的美
好祝愿。此诗于沉郁中寓含大气，虽名为赠纵宇一郎，实为自
况。
开篇二句：描绘了一幅楚湘大地的春景图，连日积蓄的阴云终
于被一片碧空荡开，岳麓山诸峰亮出了青朗高华的姿容，其中天马
山、凤凰山也裹在深春的碧绿中，祖国江山在蓬勃春华里让大家也
感到欣喜。
接下来二句：写湖南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先以一句“年少峥嵘
屈贾才"赞友人，接着指出屈原、贾谊也都出自湘楚这个灵秀之地。
而今长沙岳麓书院门联仍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在湖南的历
史上不仅涌现过屈原、贾谊，而且在近代更是群英璀璨，有谭嗣同、
唐才常、黄兴、宋教仁、蒋翊武、陈天华、蔡锷、杨度等一大批英雄豪
杰，形成”楚境一隅，经营天下”之势。连梁启超也发出这样的浩叹：
“可以强天下而保中国者，莫湘人若也！"(引自梁任公《南学会叙》)
如今又一批不率负湘楚灵秀之气的青年俊才正在崛起，屈指算来
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代领导人中，湖南精英堪称群星灿烂。
从第五句起，开始转入送友的主题，诗人当歌一曲，以激励友
人从此如鲲鹏般展翅击浪向前进。
从第十一句起，开始劝勉朋友，同时警醒自己：大丈夫坦坦荡荡
，做事提得起放得下，哪会因一点小事萦怀于心，有所牵绊；大丈夫
应放眼天下，傲视环字，区区宇宙在大丈夫眼中不过为一粒稊米
而已，不足道哉；天下动荡，时局变乱，大丈夫不必忧虑，人世间的
风云变幻自会任吾辈来料理。
全诗最后四句，再次抵达送行主题，以豪气兼并柔情。前去日
本只隔海相望，一衣带水，“天涯若比邻”，大家仍会心心相印，书信
往还，相互鼓舞的，而友人去日本学好本事日后也将报效祖国。送
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在此别过，君已去远矣。
最末一行化用《庄子山木》中的：“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
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
此处可见，诗人自小文艺功底丰厚，尤其中国古代文化的修养可谓
了然于胸而又有日月之新美。
总之，全诗引潇湘之景如衡岳、天马、凤凰、洞庭；引潇湘人物
如屈原、贾谊入诗，凸显地方特色。诗人博闻强记，一生饱览经史，
善用典故。与湖湘有关的典故用在此诗中，仿若信手拈来。作者将
写景、叙事、抒情、说理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使情景交融，情理相关，
贴情切景，显得神定气足，散发出积极的浪漫主义气息。“沧海横
流”，是这首诗的时代背景，心忧国患，锐意进取则体现这首诗的思
想深度。
该诗也是毛泽东在学生时代留下的最后一首诗，既抒送别之
情，又写互勉之理。